壹佰壹拾柒

为了父母日那天早上的弥撒，我很早就去准备了。以至于直到我们走出昏暗的教堂后，我才第一次看清来了多少学生的家庭。我们宿舍里一共有六十多个女生、五十多个西班牙人、十个国际学生。五十个西班牙女生中几乎有四十个都邀请了她们的家庭。不仅是父母，还有兄弟姐妹、甚至爷爷奶奶。

对她们来说，父母日不仅是让家人来了解她们大学生活的日子，更是一个让父母来到潘普洛纳这个小镇上和她们共度一两天的机会。于是这一天的中午，与其像平常的周六那样一起在宿舍餐厅吃饭，那五十几个女生都选择了和家人一起在潘普洛纳找一家餐厅共度午餐。

我们宿舍为了减少食物浪费而设置了一个规定——如果有一顿饭不回来吃，一定要提前一天在公告板上登记上自己的名字。而父母日这一天，这规定却反了过来——只有这天中午回宿舍吃饭的人，才需要登记自己的名字。

两天前我拿起笔走到公告板前时，发现上面的名字寥寥无几。

我突然感到很失落。交杂着此刻意识到自己父母不可能过来的失落、以及想到后天中午冷清的餐厅的失落。

然而刚失落完一个小时后，我就遇到了露西。“安娜，父母日那天中午你跟别人出去吃饭吗？”

我摇头。

“那就跟我们家一起出去吃吧！”

我有点惊讶，却又反而因此更加感动。露西是我们宿舍一个正在学教育学的大三女生。我跟她从未有过什么交际，但现在她却邀请我在父母日那天和她们家共进午餐。我感到了她的好心——即使和我不熟，她也希望我不要在这一天感到难过。

于是我把我的名字从公告板上划去了。

父母日那天的中午，我们准备分散去吃饭。于是我找到露西，却发现不仅是她的父母来了，还有她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以及她的姑妈。我突然很紧张。幸而没过几分钟，洛蒲来了，还有我们宿舍一个南美的女生，也会跟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原来露西不仅邀请了我一个人，还另外邀请了两个父母也没有来的女生。

这时我看向周围，才发现好多家庭其实都邀请了一些同学一起吃午餐。

那天结束后，我悄悄回去看了那张公告板。我发现就和我一样，好多名字写上后就又被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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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父母日的事。

父母日那天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活动——晚上在学校的大礼堂里给所有到来的父母表演几个准备好的节目，类似于达人秀。

一周前我们在讨论该表演什么节目时，就有好几个人女生推举我去弹钢琴。

我还是蛮愿意的。毕竟，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告诉我，抓住机会还是要表现一下的。

为了那天晚上的才艺展示，我自己改编了四首迪斯尼电影主题曲的串烧（其中当然有我最爱的冰雪奇缘）。为此我练了两周的时间，然后果不其然，当天一切顺利。弹琴的同时，我还在大屏幕上投影了四部迪斯尼电影的片段，这样视觉和听觉的搭配，获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我下了台，和朋友们击掌，心想接下来自己没什么事了，只剩最后的最后，我们全体同学都要上台，一起跳一个简单的舞蹈，以此向所有到来的家庭致谢。

于是我轻松地看完了所有的演出，直到主持人阿米示意我们所有同学上台。

我们兴奋地一起轰上台，吵吵闹闹的、七嘴八舌地聊着今天的各个节目，看着家长们期待的脸，只等着舞蹈的音乐响起。

然而一分钟、然后两分钟过去了。

什么音乐声也没有。此时我们才发现，阿米正在电脑前忙得手忙脚乱。于是更多的同学围聚到了电脑前。我们在台上说话的声音更嘈杂了，观众席也开始有了些许的躁动。

三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音乐声。

这时，阿米突然从围聚在电脑前的人群中探出她的脑袋，向四周环顾，叫着：“安娜，安娜在哪里？”

“这里！”听到我的名字，我便向她走去。

“安娜，”阿米的声音很焦急，“现在音乐调不出来了。我们还在想办法。你能不能赶紧去弹首钢琴曲，随便什么都行，只要吸引一下观众的注意力就好？”

“好！”我立刻走到钢琴那里，重新掀开了琴盖。

此刻我手上没有谱子，但我想起了一首非常简单而普通的曲子。我毫无准备，但在嘈杂的人群声中，我却好像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

然后我竟然渐渐沉入了这首简单的曲子中，弹得越来越开心、越来越开心。

直到结束最后一个音符，我才蓦地发现台上和观众席中早就没有一丝声响了。然后几秒钟的停顿，台上和观众席传来了热烈的掌声。在这以后，我这才又突然间意识到，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没有一点紧张感地当众弹完一首钢琴曲。

掌声过后，阿米在台上拿着马克风告诉大家，到最后，舞蹈的音乐还是没有调出来，因此我们就在钢琴声中结束今天的活动。

然后，是更大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从到潘普洛纳的两个多月以来，宿舍里许多同学都对我十分照顾。牺牲自己的时间和我聊天的阿吉、带我熟悉宿舍和这个城市的小路、约我一起去打球的洛蒲、邀请我和她的家人共进午餐的露西、每天晚上用英语和我交流帮我缓和心情的阿米、还有太多太多。对于她们为我做的所有，我真的感动不已，却因此又常常感到自己的无用——我觉得我好像怎样都无法反过来帮助她们。我渴望自己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终于，这个机会像是在今天降临了。在父母日这天，那个音乐调不出来大家吵吵闹闹的时刻，我竟然有机会弹一首曲子让大家安静下来，让各位同学家长们感到今天的活动至少有个尾，让所有花了心思准备这个活动的同学们不至于太过焦虑和尴尬。

活动结束后，我看到好多好多的笑脸。突然间，我竟然感到是那么那么地开心，好像开心像一块大饼一样，挤满了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弹完这首完全没有准备的简单曲子，竟然比我弹完那个花费两周心血改编的迪斯尼串烧让我开心得多得多。现在的开心，是因为自己能为在场的同学和家长们做些什么的开心。而之前弹完迪士尼串烧的开心，只是自我表现的开心。现在我才发现，后者相较于前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我想起之前洛蒲说的、真正地帮助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那一刻，只是考虑让眼前的人变得更好而帮助他。除此之外，再没有一点点更久远、功利性的思考。

这样想要帮助他人的冲动，应该就是所谓的真心吧。现在我感受到了，因为真心，所以也更能真正地让自己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