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贰拾伍

小索的话让我觉得非常有理，可是我又好像不能清楚地说出这“理”在哪里。

其实让我羞耻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整个罗马之行。

对于我来说这是七天的观光旅游。可是对于我其他的同学们来说，这一程还有很大很大的任务，大到她们人生意义的任务。

比如信仰。

罗马，世界天主教的中心。我们学校，一个天主教教会建立的大学。我们来罗马的这一周，圣经中所记载的圣周。

大概只有像我这样的傻子才没有在来之前看出此行不一般。

在罗马的每一天，我都要跟着我的同学们去一个不同的教堂做弥撒；每一天，我都要看着我的同学们在十字架下安静地祈祷。我看着她们到教堂的角落里对着神父半跪着忏悔，看着她们和唱诗班一起合唱、点亮手中的蜡烛。

不，我其实是在和她们一起做着这些事情的。但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感总是遍袭我的全身。

最让我没法忘记的，要数周四那一天。作为传统，天主教教徒要在圣周的这个周四拜访七所不同的教堂。于是那天吃过晚饭后，我与十几个宿舍同学及宿舍主管一起，晚上十点、十一点钟的样子，在罗马街道昏暗的灯光下，开始拜访七所教堂。

走进第一所教堂时，我透过微弱的烛光，发现里面竟有几十个都正跪在地上祈祷，安静得只有不时站起的人的膝盖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我的同学们找到空位后也默默地跪下祈祷。我有点不知所措，幸而刚好看到洛蒲正用眼神示意我到她旁边。

洛蒲闭上了眼睛，我也闭上眼睛，但整个教堂里如同空气凝结住的安静让我内心慌得很。我脑中一团乱麻，只能笨拙地将自己曾经在一本印度瑜伽书上读到的情景套用于此，开始想，我周围的人现在在祈祷些什么呢？也许他们此刻进入了一个介于现实和感知的中间世界？也许有些人正在和神对话？也许有人此刻看到了蓝光？或者是绿色的光？或者脑中此刻正有着熊熊火焰在燃烧？或者……

我脑子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而鼻子里闻到的只能是教堂里的香混杂着蜡烛再混杂着我周围的人因奔波而浸湿了衣服的汗臭味。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烦躁。

直到两三分钟过去了。洛蒲站了起来。我看向她，却看到她微笑着，脸像被一道光照过一样，好像是崭新的模样。

这让我又想起自己在那两三分钟内脑子里划过的东西。我突然感觉自己很庸俗。而又好像我周围人的行为，是那么的高尚。

这种感觉夹杂着深深的无力感，伴随着我走进走出七所教堂，直到我们从最后一所教堂里出来。

此时的罗马早已是午夜。再次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我的同学们有说有笑地聊着今天的一切，好像都是那么地开心。而我沉默不语，一个人渐渐有些走离了队伍。

这时我们宿舍的主管突然把我拉到了她旁边。

我无话可说，倒是她先开口：

“安娜，在罗马的这几天你有感到不舒服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我们的宿舍主管是个和修女类似的神职人员。

然而她顿了顿后竟然突然告诉我：“安娜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家里以前不信天主教。”

她继续说道：“所以，以前每当我跟我那些信天主教的朋友们出去玩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很自卑。好像她们的信仰、她们的行为让她们高我一等一样。正因为我有过这个经历，所以我特别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

我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世界上的文化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而只是不同。所有的文化都有它的价值。你来自的背景，同样值得我们的尊重。”

这时我又突然想起小索说的话——“我觉得除了你犯下的过错，你不该为世界上任何其他事情感到羞耻。”

我好像更能理解了。